彩虹

周末，我难得从校舍回家与爸妈团聚。卸下一切行囊，我坐在庭院的秋千上，手持着一本相册，欣赏着庭院里树叶飘落的美景。当时已是黄昏，天空已被染成一片金黄色。一阵凉风吹起，把我的长发吹散开来，舒服极了。我微微闭上双眼，感受着这一份美好。我听见树上传来的鸟鸣声，树叶被和风吹起而发出的沙沙声，还有邻居小妹与她哥哥游戏的欢笑声。

两兄妹的欢笑声，拨动着我的心弦。我的眼角开始湿润，思绪也坠入时光隧道……

4岁那年的某一个傍晚。

“哥哥，今天老师说彩虹有七种颜色。什么是颜色？”我坐在庭院内的秋千上，欢快地问着。双手握紧秋千的把柄，感受着有规律的摇摆。当年的我，是个瞎子。自从在3岁那年生了一场病，我的视力已经逐渐消失了。从此我的人生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黑色。然而，年纪尚小的我并不觉得少了一双眼睛会在生活上造成什么困扰，因为身边得到了父母以及哥哥的照顾与扶持。

哥哥听了我的问题，想了想然后说：“颜色啊，是个很奇妙的抽象词。世上有很多不同的颜色，就像现在我看到的是黄橙色的天空，漂亮极了。”

“啊……？什么啊？我看到的是暗暗的，这个是哥哥刚描述的颜色吗？”我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，放空的眼神不禁令人感到心酸。

短暂的沉默后，哥哥说：“小敏看到的是黑色，不是我看到的颜色。啊，看到彩虹了，红橙黄绿蓝靛紫的好漂亮哦！”

“哇，红橙黄绿蓝靛紫！为什么哥哥能看到这么多种颜色呢？”“因为……因为小敏年纪还小啊，所以只有能力看到黑色。以后小敏长大了就可以看到许多许多颜色啦。”

我惊讶的柔柔双眼，叹道：“好神奇呀！我一定要快快长大，我要看到彩虹！”

哥哥将我拥入他的怀里，轻声地说：“小敏，我一定要让你看到彩虹，看到这个美丽的世界。”我听了，愉快地把手环绕在哥哥的颈窝，任由哥哥抱着我。突然我的手触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。我握着那样东西，好奇的玩弄着。

“这是一台相机，是我要求爸爸买来为你拍照的。”哥哥从我的手中拿走那台相机，下一秒，我听见了“咔嚓”一声。我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放大眼瞳，不知道刚才发出的声音是怎么一回事。哥哥见我一脸的不明白，便对我解释：“拍照是一个能让瞬间变成永恒的魔法，所以以后如果你听见‘咔嚓’的声音，就将你最甜美的笑容展露出来，明白吗？”

“噢。”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

“咔嚓——”奇怪的声音又想起，我听话的扬起了嘴角，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度。

庭院里，洋溢着简单的幸福。两个小人儿开心地笑着，夕阳的与光照耀在我们的脸上。

当年的我天真地相信了哥哥说的话：眼睛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长大，长大后就可以看到彩虹。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，我深深的期待着。

（二）

     “哥哥你骗我！”邻居小妹的声音传入我的耳里。我睁开双眼，把思绪拉了回来，心里揣测发生了什么事。“妹，我是为了你好啊，小孩子根本就不需要知道这么多。”哥哥的口气放软，企图安慰他的妹妹。

     妹妹的声音又响起：“我已经不小了，为什么你们总是把我当小孩看待？”听到这里，我愣住了。这句话，怎么那么耳熟呢？

     凝视着在草地上蠕动的蚯蚓，眼前再度闪过许多往事。

     那年，我13岁。13岁是个放牛年，许多同龄的孩子都急着往外跑。年轻人在街上游荡，一起看电影吃爆米花已是平常事。而我这个半残疾的瞎子，只能呆在家中听广播剧，“看”书。成长后的我已经明白，我是个瞎子。眼睛是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看到更多颜色。

     心里很不舒服，有种被欺骗的感觉。

     手中的书，是一本诗集。唯美的词藻确实充满诗意，可是我已提不起劲儿享受了。对于凹凸的盲文，以及一切事物，我开始感到厌倦。我将手中的书狠狠地仍在地上，传来“啪”的声音，仿佛是书本发出的呻吟声。

     “小敏你怎么啦？”哥哥闻声而至，帮我捡起书本，搁在我的大腿上。我顿时想起哥哥以前对我撒的谎，决定赌气不理睬他。哥哥见我不说话，半开玩笑的说：“怎么？是这本诗集太振奋人心了，你激动地把书扔了？”

     听见哥哥轻松的语气，心中的火焰终于爆发了：“你为什么要骗我？说什么眼睛会长大，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！”

     “你还在在意那件事吗？当年我是担心你接受不了你身有残缺而胡思乱想，毕竟你还小嘛，我也是为了你好啊。”哥哥耐心的向我解释。

     “小孩子就可以这样被蒙在鼓里吗？为什么你们不愿意陪着我一起面对我的痛苦，反而要让我一个人突然开窍在默默地承受这一切？你知道这样的你很自私吗？”我忽然失去理智的呐喊，连哥哥也被吓着了。

     “小敏你……”哥哥显然有些不知所措。“你出去，我不想跟你讲话，不然又被你骗。”我冷冷地说着，不带任何感情。

     我听见哥哥离开的脚步声。他关上房门之前，说：“对不起，是我错了。不过，我一定会让你看到彩虹，请你相信我。这一切，只是时间的问题。”

     当时的我，已经不愿意再相信哥哥的话了。

（三）

     一年后。

     14岁，已经是理性与成熟的开始。而我，已经变得很理智，不再像以前那样叛逆了。偶尔，我的朋友回到家里来陪我聊天说笑，大家在庭院里向消磨时光。这些朋友都是我在孤儿院当义工时认识的人。虽然他们身上没有残缺，可是他们都没有歧视我，还处处关照我。对于这点，我感到很安慰。

     朋友不在身边的时候，我会独个儿坐在房间里面沉思。我总是在想着我的未来，我的梦想。可是，一个瞎了眼的人怎么能有资格对未来抱任何希望呢？难道我将来什么都做不到，只能成为家中的负担，废物？我不要变得一无是处，永远任人家摆布？我不要！

     每当哥哥看到我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发呆，都会进来开导我。“小敏不是废物，只要有哥哥在，我一定会永远在你左右，给你依靠。将来，你可以到残障中心教导小朋友识盲文，成为一位老师。啊，你忘了孤儿院里的小朋友吗？他们都在嚷着要你说故事呢！”

     “难道，我就只能做这些吗？”我沮丧的说。

     哥哥将我拥入他的怀里，对我说：“没关系的，让我来做你的支柱，让我来做你的眼睛。以后无论你到哪里，我都会在你身边。所以，你不再是一个人，以后我们就是彼此的唯一，永远不要分开。”

     “哥哥……”我被哥哥的肺腑之言感动到了，躺在他的怀里哭着哭着，就睡着了。

     父母工作忙碌，哥哥自然而然的成了我最亲近的人。不管我遇到了什么事，我总会第一个想到哥哥。哥哥也会与我分享他的生活趣事，让我的生活不再枯燥。我相信，我已经对自己的残缺感到释怀。我的内心世界，已经不再是黑色，黑色，已经被哥哥的爱添上了艳丽的彩虹。

     我以为，我们可以永远挨着彼此，享受着简单的幸福。

（四）

     某天下午，我在孤儿院里为孤儿们说故事时，我听见父母呼唤我的声音。“小敏，把东西收拾收拾，我们必须离开了。”爸爸的声音响起。

     “爸，妈，你们怎么来啦？哥哥呢？”我对父母的来访感到错愕，因为工作忙碌的父母并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才对。还有，哥哥怎么没来接待我呢？

     妈妈帮我把故事书放进书包里，说道：“哥哥临时有事不方便载你，所以我和爸爸就赶回来接送你咯。”

     “上车吧。”爸爸说着，开启汽车引擎。

     一路上，爸爸妈妈都不说话，车内的空气似乎已经凝固，莫名的恐惧感瞬间在我的体内扩散开来。尽管如此，我不想打破僵局，我必须冷静思考。慢慢的，汽车放慢了速度，最后停了下来。“小敏，下车吧。”妈妈为我开了车门。

     妈妈牵着我的手，任由妈妈拉着走。这里究竟是哪里？正当我想开口发问，我们步入了一扇自动门，迎面而来的是冰凉的冷气，以及阵阵扑鼻的药水味。

     我忽然愣着，停下了脚步。妈妈见我不前进，关切的问：“怎么啦？”“为什么带我来医院？我怎么了吗？”我紧张的问妈妈。

     妈妈沉默了好一会儿，说：“你没事，你今天是来探病的。”妈妈的声音有点哽咽，令我有点不知所措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？我们在医院里慢慢地走，来到了一间病房。我听见妈妈说：“阿伟，小敏来了。”

     阿伟！阿伟不是什么路人甲乙丙丁，他正是那个一直在我身边的哥哥！哥哥为什么会在医院里？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，有谁可以告诉我现在的情况？我用试探性的口气问：“哥哥？你怎么啦？”

     “小敏，你过来。”哥哥小声地说，声音听起来十分无力。“哥哥想告诉你一些事情。”我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来。

     哥哥清了清嗓子，开始诉说他的事情：“半年前，我换上了脑癌。我的脑袋瓜儿生了一颗肿瘤，而那颗肿瘤早在半年前已被证实是恶性肿瘤。”

     我忍住泪水，抓紧哥哥的手。“当时医生说，我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。在那三个月里，我天天都在你的身边，让我给你依靠，所以我一直活着，而且还活多了三个月，直到现在……”

“不要说了，不会死掉的。“眼泪早已弄湿了我的脸庞。为什么这些日子我都没察觉到哥哥生病了？这段时间，哥哥跟平常没两样，前天还带我到游乐园玩呢！

哥哥微微咳嗽，继续说：“这半年来，我已看到了你的成长。现在的你，已经可以独立思考了。也因为这样，我放心将我的病情告诉你。我想，我已经可以完完全全放心了……”“哥哥不要再说了！一定有办法治疗的，肿瘤嘛，动手术除掉不久好了吗，不久好了吗……爸爸妈妈，只要动手术就好了嘛……”我的双手在黑暗中挥动，似乎想找寻一些温暖。再也没有温度了，哥哥已经不要再握着我的手了。

“小敏，听我说。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吗？我说过，我要让你看到彩虹，看到夕阳。我不想在你的生命中成为一个骗子，我想把我的眼角膜捐给你。”

“我不要眼角膜，我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！”我哭喊着。没有了哥哥，有了眼睛又有什么意义？

“小敏，现在已经不是让你任性的时候了。现在的我只有两个要求，你一定要答应。首先，你可以擦掉眼泪，对我笑吗？”

我用袖子胡乱地将眼泪擦掉，露出最漂亮的笑容。

“从这一秒起，你这个笑脸不可以松下来。接下来，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。我希望你可以透过我的眼睛看清这个世界，连同我的那一份，好好的活下去。不要为我的离开而感到难过，知道吗？”

我仍然微笑，点了点头。这时，我感觉到有人抚摸着我的脸颊。

“小敏，谢谢你给我的笑容，很灿烂。与你相遇，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事。小敏，你一定要记得，哥哥是爱你的。”哥哥的声音越来越小声，抚摸着我的手从我的脸上滑落，最后一点温暖也离开了我。接着，一连串“滴——”的声音传来，紧接着是爸妈的哭喊声，以及医生检查哥哥身体的指示声。

然而，我的嘴角仍然是上扬着的，嘴角露出的，是我笑过最漂亮的弧度。哥哥，你说过的，我一定会做到。我要用你的眼睛看清这个世界，好好的活下去。我相信我可以。

哥哥，你安息吧。眼角膜，我拿走咯。

（五）

    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，四周的景物与之前没什么不同。枝头上的鸟儿仍在鸣叫，花圃里的花仍然在争丽斗艳。由于刚刚下了一场雨，橙黄色的天空划过了一道彩虹。

     彩虹，多么令人感到惆怅的词汇啊。

     仰着头，我看见了彩虹的红橙黄绿蓝靛紫。它独自在广阔的天空拱起了一座桥，确实令人感觉到他的孤独。迎着风，我对着彩虹笑了。

     哥哥，你离开至今已有三年了吧？自从你离开后，我看见了这个世界。谢谢你的眼睛，现在的我到过许多地方旅游，用了你的相机，将一切的美好拍了起来。此外，我到一所残障学校当了实习辅导老师。我相信我可以开导这些不幸的儿童，毕竟我也曾经历过那段灰暗的日子。我常常告诉他们，相信自己，就会看见彩虹。

     “小敏啊，来吃饭咯！这孩子怎么老是喜欢抱着同一本相册，傻傻地坐在秋千上看彩虹呢？奇怪呐……”妈妈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。

     “噢！”我将相册盖起来，走进屋里。一张微微泛黄的照片从相册掉了出来，我并没有察觉到。照片里，一个清秀可爱的小女孩仰望着天空微笑。零互动的眼神似乎闪烁着一线希望……

（4526字）

-完-
*以上故事纯属虚构*